林曉霞聽了張姐的一番話，仿佛置身冰窖當中一樣。

她渾身發冷, 從剛才的對話當中, 就能窺見周鵬應該是個什麽樣的人，和她在一起, 根本不是因為什麽見鬼了的愛情, 她和那小保姆小李根本沒有任何區別。而張姐對他的要求, 竟然是怎麽玩都可以，別搞大了人家肚子。

她懵了。

而這個時候的張姐卻已站起身來, 不再看她。

張姐一嗓子把小李叫了過來。

小李早在一邊聽見他們說什麽了，這時候戰戰兢兢地靠在門邊, 低著頭滿臉通紅, 張姐拉著她到周鵬跟前了：“剛才林曉霞說的是真的嗎？剛才他帶你出去買排骨就是去辦事了？嗯？你說你一個小姑娘, 他才從香港回來這麽兩天你們就能勾搭上了, 這個家裏怎麽還能留你？嗯？他給了你什麽好處了？是個男人給點東西就行了？人家要什麽都不給你就不想, 就看他有兩個錢了？逮到機會就想訛錢，他要是一毛沒有你還能這樣嗎？要不要個臉了？你這樣的以後誰還敢要你？”

小李涉世未深，被她這麽一說, 頓時哭了。

周鵬站在一邊，於心不忍：“嫂子, 不是她的錯，我們這都你情我願的……”

張姐上前一把將他推開, 回身再坐了沙發上面：“現在看看吧，怎麽辦，這個孩子不能留, 打掉吧。”

剛才她說小李的那些話，分明是說給她聽的。

林曉霞微微擡眸，這時候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：“你們說打掉就打掉？這不行。”

張姐神色冷漠，此時已經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慈眉善目的女人了：“我是勸你打掉，周鵬他是有老婆的，而且他不可能離婚，也不可能再和你有什麽，你要是不想打掉那就算了，隨你，不過那跟我們沒關系，你願意養著他的種那就養著。不過我勸你別幹那沒意思的事，是為了你好。打胎，我們出錢養你三個月，不打，那就請便。”

林曉霞如遭雷擊，她此時此刻已經忘了自己之前是多麽期盼孩子的到來。

她擡眼看著周鵬，此時才明白過來，他是什麽樣的人。

“周鵬，這是你的孩子，是我們兩個人的骨肉，你就那麽狠心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周鵬伸手撫額，撫亂了自己的短發，很煩躁的樣子：“不是我狠心，曉霞姐，我沒想到你想真的離婚，還有我的孩子，這不是傻嗎？”

她是挺傻的。

林曉霞兩手撫在小腹上，站了起來：“我明白你們的態度了，我再想想。”

三個月的養胎費能有多少，林曉霞沒有問，之前張姐說小李的時候已經罵出口了，那分明是說她的，踉蹌著從張姐的家裏出來，她靠了門口墻上。

怎麽會這樣，為什麽會這樣呢！

慢慢上樓，林曉霞回到自己家裏，整個人像個提線人偶一樣，仿佛失去了任何動力。

她在家裏躺了兩天，這兩天一點東西沒有吃，第三天起來了，看著空蕩蕩的房間，還不敢相信，生活變成了這個樣子，饑腸轆轆，腹中的孩子都似乎在叫囂，是錯是對還有什麽可分辨的，如今，該怎麽繼續下去才是問題。

可就這麽放棄，也實在是，不甘心。

當初對這個生命有多期待，現在，她對未來就有多迷茫，林曉霞打起精神來，洗臉化妝，她從衣櫃裏拿出了新買的裙子，是一個孕婦穿的裙子，設計很是別致。據說是廣州新貨，都是最新款的。

嬌嫩的鵝黃色，前面把孕肚顯得淋漓盡致，林曉霞穿上高跟鞋匆匆下樓，到了一門當當敲門，很快，保姆小李打開了房門，看見是她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。

也不等她說什麽，林曉霞進去了。

屋裏面依舊是稀裏嘩啦的麻將聲，曉霞徑自走了沙發上面坐下，擡頭看著張姐，一點笑意沒有：“我餓了，給我做點吃的，以後我就住你這裏了。”

張姐臉上的笑意頓時消散了，她一推麻將，起身站了起來：“你住我這裏幹什麽？你餓了關我什麽事？”

林曉霞心中窩著的一口氣不知道怎麽才能扼制，交疊起兩條腿，她抱臂環胸，也不避目光：“你說關你什麽事，我現在懷了周鵬的孩子，你們都不想管的話，那我就在你們家裏，直到你們家人出面，不然就是死，也死在你家裏。”

說著還補充了一句：“一屍兩命。”

麻將桌上，都是從前認識的，那兩個一看這陣勢，哪裏還能玩下去，面面相覷，都看著彼此。

張姐心煩，趕緊對那幾個擺了擺手：“今天這麻將是沒法玩了，得了得了，別玩了散夥，一天到晚的，沒個消停時候，你們說周鵬這個混蛋玩意，真是氣死我了……”

那幾個其實還想看熱鬧，不過聽她這麽一說，也只能走了。

林曉霞此時已經豁出去了，還顧及什麽臉面。

等人都走了，張姐也晃了過來：“你在我們家有什麽用，周鵬是周鵬，我是我，我們家管他吃飯，還能管你吃飯？你還要不要點臉了？”

林曉霞此時此刻只是冷冷地看著她：“至少，他本市幾個房子我都知道在哪裏，除非他媳婦哪個家裏都不住，我早晚能找到她，你覺得我是跟你這蹭飯好，還是去她那好？說是讓我打胎，養我三個月，這個費用，我們得算算，不然就這麽打發我，我寧可死在你家裏。”

張姐氣急敗壞，叫了小李來。

低頭和她嘀嘀咕咕的，推了她去，小李趕緊出去了。

林曉霞就坐在沙發上面，又等了半個多小時，周鵬來了，小李給周鵬找來了，他今天可是從前的一點派頭都沒有了，臉上還有兩道紅痕，像是女人撓的。

急匆匆的，一進門就奔了林曉霞來：“你還沒完了是吧？你還來找我幹什麽呀？孩子打掉就完了，你說你要多少錢？你直接說你要多少錢行不行？我要再和你這麽糾纏下去，我都完了！”

都到這個地步了，還和他講什麽情面，林曉霞，擡頭看著他，這是從未認識過他。

就是在市場買菜，她也不屑講價。

而現在，她卻必須和人家討價還價，尊嚴就像是被風吹散的雲，一去不回頭。

張姐在旁邊扯著周鵬的領子，好像更生氣的樣子：“給什麽錢呢？給多少錢算多？給多少錢算少？帶她去打胎就完了，你有多少錢也不能給她呀！”

周鵬顯得十分焦躁，來來回回在沙發前走來走去：“嫂子，不能再和她糾纏下去了，你不知道，麗麗要和我離婚，這逼問了我一早上，哎呀，說不定往這邊來了，不行我得走！”

他話音剛落，又有人敲門。

房門被拍得叮當三響，保姆小李看向張姐，張姐叫她去開門。

房門一開，一群人湧了進來。

打頭的是一個高個女人，年紀輕輕，青春靚麗，他一進門，周鵬就撲了過去：“麗麗，你怎麽來了？我這剛要走，走，咱們回去吧，有什麽事回去再說。”

張姐往前一步，遮住了林曉霞：“是啊，麗麗，周鵬剛跟我說起，要和我一起出去給你買點東西，我們這才要走。”

說不緊張都是假的，林曉霞還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，她做了第三者，面對著人家的老婆，渾身顫抖。

可進門的女人顯然是奔著她來的，這個叫做麗麗的女人，一把推開周鵬，啪的甩了他一耳光。

“離我遠一點，別讓我看見你，看著你讓我覺得惡心！”

她當然也看見了林曉霞，更是冷笑：“怎麽，這天底下的女人都眼瞎了嗎，只能看見周鵬的錢嗎？一個一個的和他好，你還想給他生孩子？”

林曉霞不知道說什麽才好，可也不允許她再說什麽，周鵬老婆帶來的一群人已經沖了過來。

男男女女，至少有□□個人，有兩個女人奔著林曉霞來了，都不等他起身，直接把她按在了沙發上鋪頭蓋臉地一頓打。

周鵬老婆就站在門口，抱臂看著這一切。

另外幾個人在屋裏瘋狂地砸東西，張姐尖叫著，可攔也攔不住。

女人只是站在一邊看戲：“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，你是王婆嗎？專門拉皮條嗎？他們哥倆一個德行，你怎麽過來的？還想讓我怎麽過嗎？我告訴你，這個人渣我不要了，你們都去死吧！”

說著過來揪著林曉霞的頭發，大罵不止。

一場混亂，林曉霞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挨過來的。

她沒和人打過架，也沒受過這樣的委屈，被人罵的狗血淋頭可也沒法辯解，因為錯了就是錯了。

有時候她想說點什麽，但是什麽也說不出口。

就在這個時候，林曉霞忽然意識到了，原來之前吵架並不是她吵架厲害，而是沈文良，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和她吵架過。

是那個男人一直在讓著她，寵著她。

張姐的家裏被砸的亂七八糟，這個叫麗麗的女人很顯然，在這撕破臉之後是不想要周鵬了。周鵬一路跟著她，苦苦地哀求，這群人怎麽來的，就怎麽匆匆走了。

張姐坐在地上，哭叫不已。

林曉霞卻長出了一口氣，如果不是這個麗麗的到來，恐怕她就要說出那句話了，那麽她就徹底變成了一個貨。

雖然被罵了，被打了，但她不欠他們什麽了。

她覺得她守住了最後的尊嚴。

上樓回家，林曉霞給自己做了一頓飯，然後好好收拾了房間。她整理了周鵬送給她的所有鞋和包，托人送到了大廈，低價處理了。

之後，她打掉了和周鵬的這個孩子。

林霞消失了一段時間，差不多能有半年吧。

她重新找了一份工作，依舊是在大廈賣鞋，後來也搬出了沈文良的那個房子，因為房子裏有太多不堪的回憶。

努力工作好好生活，林曉霞似乎才明白過來，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，這句話的真正含義。

到了冬天，由於工作表現良好，領導給她發了一筆小獎金，連著這幾個月上班，手裏終於有點錢了。

特意和同事們串了休，在星期一的這一天，曉霞在自己租的房子裏收拾了一天，下午來到了沈文良的學校門口等他。

他來的有點早，還不敢進去找他，就在學校門口的飯店門前站著。

沈文良是下午四點下班，林曉霞翹首以盼，站了個正對面顯眼的地方。她今天來之前也特意打扮過了，妝容精致，依舊漂亮。

她有很多話想對沈文良說，很多很多的話。

從四點多開始等，一直等到了五點多，天都黑了，沈文良才出來。

他是在所有同學都走出校門之後，才推著自行車出來的，不過不是一個人，是和一個女同事一起。

和他一起走出來的女人，和他年紀相仿，因為天黑也看不清容貌。

她沒有騎自行車，只是和沈文良一起並肩走著。

林曉霞原本想上前的腳步猶豫了，她借著這黑了的天，等沈文良走過來的時候，跟了上去。

近了，能看清那女人的側臉，清秀甜美，看起來年紀不大，她一直在給沈文良講她們班上的同學，一說一笑的。

沈文良也跟著笑，偶爾附和一句。

看起來的確是同事關系，林曉霞多少放下心來，想著伺機上去打個招呼，可沈文良一直推著自行車，那個女人也沒有走開，他們一直在一起慢慢地走著。

眼看著越走越遠，林曉霞指尖冰涼，剛鼓了勇氣，才要上前，前面那兩個人忽然站住了。

沈文良摘下脖間的圍巾，給女孩圍上了：“這段路好，我帶你吧！”

路燈下，女孩笑的眉眼彎彎：“行吧，你帶我，咱們走這麽遠了，也不會有同學發現，和我談戀愛真是辛苦你了，我的沈老師。”

沈文良點點頭，讓她上車。

女孩翹起腳來，在他臉上親了一口，這才坐了自行車後座上面，她兩手摟著他腰，姿態很是親密。

沈文良還是那樣的腔調：“坐好了，我辛苦什麽，不想讓同學和別的老師知道，是為了你好，我現在沒有什麽好的條件給你，以後有了，都給你。”

自行車慢慢走了，可聲音還是傳了過來。

“哎呀，我知道，我知道了，咱們是同事還是一個辦公室的，你就是想的太多，怕咱們沒有好結果，別人傳你閑話對我不好，我心裏都知道！我不怕的，我知道你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，這就夠了，錢是人掙來的嘛，不要擔心那個，我們一起努力，日子會好的……”

簡直是在碎碎念了，可這每一句，每一句的碎碎念，都是甜蜜的負擔。

林曉霞站在寒風當中，看著他們逐漸遠離了自己的視線，久久都沒有動一下。

淚水從眼裏滑落，她明白的太晚了。

她走的太遠了，再回頭已經來不及了。

其實沈文良是一個不適合談戀愛的男人，他談戀愛都是奔著結婚去的，也不會說什麽花言巧語。不懂他的人可能會頗有微詞，懂他的人，都知道他心裏的溫柔。

兩年以後，他再婚了。

新娘是他的同事，這兩年以來，他偶爾也會回去看前岳母岳丈，結婚以後，就再沒去過。

從前唐軍很是看不上他，後來不知怎地又遇上了，一起喝了頓酒，還互相欣賞起來了。

他結婚的時候唐軍和林曉晚去了。

而這個時候的唐軍，已經成為了服裝廠的廠長，服裝廠治理得井井有條，他和林曉晚在市中心，買了兩套房子。

林輕舟和唐玲結婚了，在這個城市當中，他們都各自在自己的領域努力學習生活著，慢慢相互鼓勵，相互依靠，就走到了一起。

林曉晚高中畢業以後，考上了律法大學。

她依舊沒有著急要孩子，可家裏的老人再也不催了，逢年過節回去，家裏來了客人，老林頭總要炫耀一番，說我這個兒媳婦了不得，是哪裏哪裏畢業的，現在在哪裏哪裏上大學，讀的是什麽，他也說不清楚，反正是了不得。

她成了家裏的驕傲。

一九八八年，林曉晚大學畢業，進入了司法部門工作，這個時候，唐軍已經成了有名的暴發戶煤老板代表。

八八年冬，兩個人回家過年。

農村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，唐軍給家裏蓋起了兩層小樓，唐樹林還不服老承包的土地，家裏又養豬又養牛，忙的很。

明年他把玉米賣了，招呼了兒女都回來過年。

家裏面熱熱鬧鬧的，林曉晚回來都打了招呼，然後和唐軍去林家看望爹媽。

他們沒有開車，盡管唐軍現在已經有了好幾輛轎車，現在他卻已經沒有了年輕時候那種炫耀的心態。

他們手拉著手，走得很慢。

天氣很冷，腳下的土路已經變成了石路，林曉晚穿著高跟鞋，看著路邊一家家新蓋的房子感慨不已。

唐軍越發地黏糊人了，媳婦兒媳婦兒地叫著。

沒個正經，林曉晚臉上都是笑意，也由著他鬧，未來路還很長，只要心中有愛，和愛人在一起，一路奮鬥下去，每一天都是幸福的。

是的，幸福的道路才剛剛開始，這個故事結束了，卻又沒有結束。

本故事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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